响石潭：在微博看到一段文字，看到一篇博文，复习了一次中医基础理论，似乎也思考了很多……那些年我们追过的中医……

緣起

在冬至後的某一個下午，在書桌前回顧起年幼時開始讀過的這兩本書。隨著年歲漸長，讀書體驗之於幼年時更不相同。有幸生為中華兒女，得以閱讀這兩部奇書，心懷感喟寫下些零碎文字。

一、綜述

先從這標題說起：“你在紅樓，我在西遊”。陰陽是相對的，在同一太極體內方可言陰陽。這個標題中的你我，便是一對陰陽。然而，對於佇立天地今古之間的你我，來者為陽，去者為陰，這標題又可擬為“昔在紅樓，今在西遊”，今昔又是一對陰陽。而在我自己，又是“身在紅樓，心在西遊”，外者為陽而內者為陰，自己的身心又是一對陰陽。

那麼，紅樓與西遊，是否也是一對陰陽呢？中國人向來喜歡四平八穩的東西，這也合了四象八卦，浩瀚如煙的明清小說裏便披沙揀金得出了四大名著。易有太極，是生兩儀。兩儀生四象，四象生八卦。但究其根本，都是事物的分類法而已，或者說是太極一氣周流運轉不同階段的象。陰陽是事物的兩分法，四像是四分法。按兩分法，這四大名著裏的三國水滸便為陽，而紅樓西遊則為陰。按四分法，則水滸為陽中之陽，三國為陽中之陰；而西遊則為陰中之陽，紅樓則為陰中之陰。水滸三國之陰陽之分緣於武力形於外而謀略藏於內；紅樓和西遊，則可依男女動靜而分，西遊記寫男子西遊取經主動，而紅樓寫女子閨閣生活主靜，然而亦可以其主角兩塊石頭相互參照來分。

《紅樓夢》之第一回寫女媧氏煉石補天剩餘一石棄置大荒山下，此石自經煆煉之後，靈性已通。《西遊記》第一回則寫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頂上，有一塊仙石。感日精月華遂而靈通。——究竟，這兩部書說的不過是兩塊石頭的經歷見聞。西遊之石頭在花果山頂，而紅樓夢之頑石在大荒山青埂峰下；紅樓之石頭無才可去補蒼天，只能棄置山腳浸潤風雨默然嗟歎，而西遊之石頭受天地精華初生人世便目運金光射沖鬥府。這便回到我的標題了，“二部石頭記”。在那些神奇絢麗的故事和夢幻之後，我更喜歡《石頭記》這樣一個質樸的名字。

二、鴻蒙化生

閒話陰陽，然而陰陽的起點是什麽呢？道生一、一生二、二生三、三生萬物。一生二是太極生陰陽，道生一便是無極生太極。然則無極又是何物？三生萬物的終點是萬物歸為無，萬物歸無是為太虛，太虛之極則是無極。《西遊記》開篇詩雲：“混沌未分天地亂，茫茫渺渺無人見。自從盤古破鴻蒙，開闢從茲清濁辨。”又於第一回篇末孫悟空得法名時寫道：“鴻蒙初辟原無姓，打破頑空須悟空。”《紅樓夢》第五回太虛幻境所演《紅樓夢引子》亦歌曰：“開闢鴻蒙，誰為情種……”可知無極便是天地未開、日月未明之初的鴻蒙，也是《西遊記》所言“頑空”。直至鴻蒙為盤古所開，輕清上浮為天，重濁下沉為地，陰陽始分，自此陰陽相博成神，世界化生。《西遊記》寫唐王做水陸大會，九月初三於化生寺，便是此意。

《紅樓夢》第二回中對陰陽相博亦有極好的詮釋。冷子興演說榮國府，賈雨村發有一番宏論：“天地生人，除大仁大惡兩種，餘者皆無大異。若大仁者，則應運而生；大惡者，則應劫而生。……清明靈秀，天地之正氣，仁者之所秉也；殘忍乖僻，天地之邪氣，惡者之所秉也。”——若以天為陽地為陰，則仁者為陽惡者為陰。

賈雨村接著說道：“清明靈秀餘之秀氣，漫無所歸，彼殘忍乖僻之邪氣，一絲半縷誤而泄出者，偶值靈秀之氣適過，正不容邪，邪複妒正，兩不相下，亦如風水雷電，地中既遇，既不能消，又不能讓，必至搏擊掀發後始盡. ”——陰陽二氣相遇則必相博成神。

賈雨村又道：“故其氣亦必賦人，發洩一盡始散，使男女偶秉此氣而生者，在上則不能成仁人君子，下亦不能為大凶大惡，置之于萬萬人中，其聰俊靈秀之氣，則在萬萬人之上，其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， 又在萬萬人之下.若生於公侯富貴之家，則為情癡情種，若生於詩書清貧之族，則為逸士高人.”——陰陽二氣相博，其氣必賦於人，是天地人三才成焉。

三、陰陽

接著說說陰陽的種種特徵在書中的體現。

1、陰陽是抽象的。天地萬物反映在人心中，才成為我們所定義的陰陽。因此，同樣一個人、一件物，在不同人心中、在不同太極體中，陰陽定義便又不同。《紅樓夢》中，仍是太虛幻境，有對聯雲：“假作真時真亦假，無為有處有還無。”就是典型的陰陽變換只在人心，只在人心對太極的定義不同。

以《紅樓夢》為例，賈寶玉同王熙鳳在同一太極體時寶玉為陽而王熙鳳為陰，而寶玉同薛蟠相參照則薛蟠為陽寶玉為陰，若王熙鳳同林黛玉在同一太極體則熙鳳又為陽黛玉則為陰。陰陽的分別取決於我們心中對陰陽的定義。便如寶玉的偈子中所言：“你證我證，心證意證。”

2、陰陽是變動的。在同一太極體內陰陽相互消長。《紅樓夢》第三十一回“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雙星”中，湘雲和她的侍女翠縷便有一段對話闡釋陰陽變動之道。湘雲說道：“天地間都賦陰陽二氣所生，或正或邪，或奇或怪，千變萬化，都是陰陽順逆。多少一生出來，人罕見的就奇，究竟理還是一樣.” 翠縷道:"這麼說起來，從古至今，開天闢地，都是些陰陽了?"湘雲笑道:"糊塗東西，越說越放屁.什麼都是些陰陽'，難道還有個陰陽不成!‘陰'’陽'兩個字還只是一字，陽盡了就成陰，陰盡了就成陽，不是陰盡了又有個陽生出來， 陽盡了又有個陰生出來.”

3、陰陽皆是氣。沒有離開陰陽的氣，亦沒有離開氣的陰陽。這段對話後半段就借湘雲之口解釋了這一點。翠縷道:"這糊塗死了我!什麼是個陰陽， 沒影沒形的. 我只問姑娘，這陰陽是怎麼個樣兒?"湘雲道:"陰陽可有什麼樣兒，不過是個氣，器物賦了成形.比如天是陽，地就是陰，水是陰，火就是陽，日是陽，月就是陰.”

4、陰陽是光陰。我們時常說的光陰，不就是陰陽嗎？最初的陰陽是同日光相關的，太陽照耀的地方為陽，而背陽面則為陰。光陰是指太陽的運行，也是指方位的變換。可知陰陽是時間的流轉，也可是空間的變換，但無論如何，都是在同一太極體內進行的運轉。還是湘雲論陰陽，翠縷問道：“這些大東西有陰陽也罷了，難道那些蚊子，虼蚤，蠓蟲兒，花兒，草兒，瓦片兒 ，磚頭兒也有陰陽不成？”湘雲答道：“怎麼有沒陰陽的呢？比如那一個樹葉兒還分陰陽呢 ，那邊向上朝陽的便是陽，這邊背陰覆下的便是陰。”

每讀及此，便不禁感歎曹公何等心腸，寫出這樣文字，一段主僕對話，竟把陰陽的特點幾乎寫盡。又想到甄士隱的《好了歌解注》，通篇竟皆是陰陽大文章：“陋室空堂，當年笏滿床；衰草枯楊，曾為歌舞場.蛛絲結滿雕梁，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.說什麼脂正濃，粉正香，如何兩鬢又成霜？ 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，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.金滿箱，銀滿箱，展眼乞丐人皆謗。正歎他人命不長，那知自己歸來喪！訓有方，保不定日後作強梁.擇膏粱，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!因嫌紗帽小，致使鎖枷杠，昨憐破襖寒，今嫌紫蟒長: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，反認他鄉是故鄉。”

光陰流轉，時空變化，陰陽變動亦是永恆的，誠如《心經》所言：“色不異空，空不異色，色即是空，空即是色，受想行識，亦複如是。是諸法空相，不生不滅，不垢不淨，不增不減。”意即這種無常是恒久的常（態）。難怪曹公要長歌當哭：“世人都曉神仙好。”可是這世上真的有神仙嗎？是否可以像悟空一樣，跳出三界之外，不在五行之中？

這時候便想起內經中所言：“上古有真人者，提挈天地，把握陰陽，呼吸精氣，獨立守神，肌肉若一，故能壽敝天地，無有終時，此其道生。”這或許就是黛玉為寶玉所續的最後兩句“無立足境，是方乾淨。”

四、五行

說完陰陽，再說說五行。誠如湘雲所言陰陽，五行亦是以氣不以質。一氣周流兩分是陰陽，四分是四象，五分則是五行。無論陰陽還是五行，從太極整體看是不同的階段和狀態，同時表現的也是他們之間的關係。陰陽相互消長，五行相生相剋，世間萬事萬物，莫不如是。

《西遊記》是證道書，其中玄妙真理太多，不勝枚舉。《西遊記》對五行的詮釋很巧妙，師徒五人便合五行，書中也有各種代號，如唐僧小名江流屬水，悟空又稱金公屬金，八戒則為木母屬木，沙僧為黃婆屬土，白龍馬屬火。其實《西遊記》說的便是儒釋道三教修行法門，須得五行合一，齊心協力，方能修成正果。

《西遊記》第三十六回“心猿正處諸緣伏 劈破旁門見月明”中寫了師徒四人的問答。師徒夜宿寶林寺，唐僧於庭院中望月懷鄉，引出三個徒弟對陰陽五行的見解。悟空說道：“師父啊，你只知月色光華，心懷故里，更不知月中之意，乃先天法象之規繩也。月至三十日，陽魂之金散盡，陰魄之水盈輪，故純黑而無光，乃曰晦。……至初三日一陽現，初八日二陽生……至今十五日，三陽備足，是以團圓，故曰望。至十六日一陰生，二十二日二陰生……至三十日三陰備足，亦當晦。我等若能溫養二八，九九成功，那時節，見佛容易，返故田亦易也。” 這裡悟空論述了陰陽的自然之道，也暗示了修行九九歸一是修行成功之時，返田亦易可謂一語雙關。

而悟空的這段話更是引出了沙僧的五行相配理論：“師兄此言雖當，只說的是弦前屬陽，弦後屬陰，陰中陽半，得水之金；更不道：水火相攙各有緣，全憑土母配如然。三家同會無爭競，水在長江月在天。”沙僧屬土，在這裡他充分闡釋了五行中土母的重要性，以及三家同會、各歸其位。

在第四十九回“三藏有災沉水宅觀音救難現魚籃”中，唐僧被水怪所擒，在石匣裏哭，行者忍不住叫道：“師父莫恨水災，經雲，土乃五行之母，水乃五行之源。無土不生，無水不長。”其實唐僧名為江流兒屬水，又來自東土大唐，取經臨行唐太宗又撚土入其酒杯，在此處悟空道“無土不生，無水不長”，沒有唐僧，就沒有這場取經緣起，因此，唐僧又可視為水土合德者。

再說五行山，悟空大鬧天宮之時雖已修得金剛不壞之身，地府除名，跳出三界之外，然而仍被如來施法壓在五行山下。這意味著悟空修了身命，但還未了心性。因此西遊記是唐僧取經，也是悟空修心性。或者亦可以說，前七回說的悟空修身，後九十三回說的是悟空修心。而悟空是石頭嗎，是又不是。西遊原旨早在第一回言明：“借卵化猴完大道。”所以，是悟空修行，也是師徒五人修行，悟空便是師徒五人，師徒五人便是一人。這便是五行合一。

《紅樓夢》中亦有對五行的精妙闡釋。我們單只看主人公的姓名便知，賈寶玉為頑石屬土，為中。林黛玉姓林，屬木，第一回也交代其原為三生石畔絳珠草，黛者，畫眉之墨，色青，書中亦說“木石前盟”，黛玉按五行屬性應為東方青木，木性在味為酸，在志為怒，故黛玉愛吃醋、常生氣，又木者在竅為目，故曹公重點描寫黛玉的眼睛“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”。薛寶釵姓雪，判詞中寫“金簪雪裏埋”，書中也說她是個“雪做的人兒，怕吹吹就化了”，雪者色白，其名又是寶釵，屬金，書裡寫“金玉良緣”，因此寶釵按五行屬性應為西方白金，金性降斂，故寶釵性情冷漠淡薄，其花簽詞曰“任是無情也動人”，在味為辛，故寶釵諷和螃蟹詠何等辛辣：“眼前道路無經緯，皮裡春秋空黑黃。”此句後一聯“酒未敵腥還用菊，性防積冷定須姜”可不就是寫寶釵自己嗎？姜味辛，而寶釵性冷。

再看三人的五行相生相剋關係。金克木，因而書中第五回寫道：“如今且說林黛玉自在榮府以來，賈母萬般憐愛，寢食起居，一如寶玉，迎春，探春， 惜春三個親孫女倒且靠後， 便是寶玉和黛玉二人之親密友愛處，亦自較別個不同……不想如今忽然來了一個薛寶釵 ，年歲雖大不多，然品格端方，容貌豐美，人多謂黛玉所不及.而且寶釵行為豁達，隨分從時， 不比黛玉孤高自許，目無下塵，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.便是那些小丫頭子們， 亦多喜與寶釵去頑. 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鬱不忿之意，寶釵卻渾然不覺.”寶黛釵三人的關係便是金克木，所以人多為黛玉不及寶釵；然而木克土，所以寶玉總是給黛玉賠不是，心中也只有林黛玉一個人。

再從黛玉和寶釵吃的藥來看書中的五行觀。黛玉身體弱，書中寫是肺病，肺屬金，金克木，但黛玉肺弱，金制不住木，那麼便會升發過頭，加重心火。黛玉用藥書裏只寫了三次：初入賈府時提的人參養榮丸、和寶玉吵架時盛夏正吃的香薷飲，寶玉寶釵和王夫人說的天王補心丹。按這個發展來看，黛玉的用藥很可以反映她的身體狀況。人參養榮丸養的是榮木，是之前一直吃的，雖然不是很合適，但也算勉強。但是黛玉後來吃的天王補心丹，卻不大恰當。黛玉若要補，也是補肺，或補脾（土生金），怎可繼續補心呢？補心即加火，進一步克金。所以，黛玉病勢日漸沉重，從藥方來看是完全有可能的，可見曹公對藥方的選擇，自有其深意。

再看寶釵著名的冷香丸，《紅樓夢》第七回中說道，寶釵患了一種病，是從娘胎裏帶來的一股熱毒，熱毒即火，寶釵屬金，火克金。後有一個和尚給寶釵說了個“海上仙方兒”，這種藥就叫“冷香丸”。書中記載冷香丸是將白牡丹花、白荷花、白芙蓉花、白梅花花蕊各十二兩研末，並用同年雨水節令的雨、白露節令的露、霜降節令的霜、小雪節令的雪各十二錢加蜂蜜、白糖等調和，製作成龍眼大丸藥，放入器皿中埋於花樹根下。我們可以看到這幾味藥取四時之白色、四時之金氣，合了寶釵之金，并取四時之水（雨露霜雪），兼之金又能生水，水能克火，故名“冷香丸”，寶釵服用後果然靈驗。。

五、結語

正如我在開頭所說，《西遊記》和《紅樓夢》是兩部石頭記，《西遊記》借石頭完大道，說的是性命雙修，而《紅樓夢》借石頭之眼觀紅塵，寫的是命運。《西遊記》最終五聖成真，精化氣、氣化神、神返虛，長生不滅，偷天換日，逆天而成；而《紅樓夢》最終順應了宇宙的大趨勢，終於飛鳥各投林，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。歸於寂滅，渺渺茫茫，歸彼大荒。紅塵種種，俱返太虛。這個狀態，又如《西遊記》開頭所言：“混沌未分天地亂，茫茫渺渺無人見。”周而複始，無始無終。

我們凡世大眾，讀過看過傳奇種種之後，掩卷悵然若失，東坡先生詞曰“大江東去，浪淘盡，千古風流人物”。 對於我們自己的人生，便是要好好活在當下，因為最終的歸宿不過是：“當歸方寸地，獨活世人間。”

原文地址：http://blog.sina.com.cn/s/blog_4d44dfd80101agvm.html  作者：小王子